幼儿园
在我的记忆里,我去过几个幼儿园,虽然也不记得是为什么了,似乎是因为试听。这些早期的记忆在我的脑中十分的模糊。尤其是没呆过多少天的。
在我的记忆里,我最早去过的那个幼儿园在一片芦苇里,父亲骑着自行车来送我上幼儿园,我们从芦苇丛里穿过,探出头来看到眼前的楼房。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出现的画面,虽然当年东北很破败,但是也不至于这样。大概只是周围的杂草很多,被我的大脑涂抹过了一遍吧。我只在这个学校呆了几天,记住的东西并不多,但是大概记得,大厅左侧有一个摆玩具的柜子,上面有一些很大的塑料拼图,是那种圆形的一圈有数个豁口的那种,可以互相 90 度拼起来。我小时候玩过那种形状很类似的小卡片,也是可以拼起来的。我们称那些小卡片为“piǎ jī”,虽然它们可能并不那么符合“piǎ jī”的定义,不过就凑活这么叫了。我在那里盯着那些拼图看,父母去和学校的老师聊天。因为当时正好在午休,所以我就顺便一起进去午休了。
后来我也没有玩过过那些拼图,什么时候走的也不记得了。我父母并不想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一堆东西,想给我找一个比较可以玩的幼儿园。在初高中恐怖的考试竞争开始之前,我的父母还是很沉得住气的。蒙台梭利的概念当年在东北炒的火热,我最后就很顺理成章的被弄到了一个有蒙台梭利班级的幼儿园。
因为在这边呆的时间比较长,我记的东西也多。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总会听大人们讲那些事,谁家的孩子去幼儿园上课有没有哭啊什么的。听归听,真到了节骨眼上我自然也不免俗要哭一下的。不过我的哭法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。我记得我并没有在正常的上学时间到学校,而是跟母亲晚一点到的。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非常冷清,我一边走一边发抖。教室外面有一个换鞋的房间,我就被带到了那里。幼儿园的老师从里面走出来。拿着两个玩具来逗我玩。我坐在换鞋的长椅上,我的母亲在旁边看着我。
老师一只手上拿了一个小恐龙,问我“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?”。我不理他,继续哭。
母亲沿着来时空空如也的楼道扬长而去,留下我一个人对付老师。我其实并没有多害怕上幼儿园,当时其实心里其实是在想“我才不知道勒”。不过面子上还是要哭一下的,人不能太好对付。所以还是哭了好半天才被那老师劝住。
蒙台梭利说白了就是边玩边学,所以幼儿园里有更多玩的机会,那种一只死坐着上课的比较少。每周有两天会去那种屋子里都是玩具的房间玩。作为一个对学习没什么兴趣的家伙,我当然只记得每周这两天里发生的事。
首先有一个都是小教具的房间。房间周围是一圈的木头柜子,地面是地板,需要脱鞋进去。地板上用胶带贴了一个绕场一周的大圈,是用来“走线”的。所谓“走线”,就是脚尖碰脚跟的沿着线走路,是一种锻炼小脑平衡性的活动。每次去这个房间我们都要干这个,一堆人跟着音乐绕圈走的时候,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一样。几个老师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观察我们,觉得走合格了的,就会被允许去柜子里拿东西玩。柜子里的东西很多,除了一些学习形状的积木之类的,还有一些很高级的什么碘酒之类的东西玩。只是那些高级的东西从来没人教过我们怎么用,所以也没人敢拿。如果下去的比较晚,好一点的玩具就会被别人先拿走,自己就只能拿一些无聊的东西玩了。
有一些玩具印象还挺深的。像是某个亮色木头做的长木头块,里面严丝合缝的插了很多不同尺寸的圆柱体,上了清漆,每个上面都有把手可以拿出来。远看起来就像一个砝码盒。因为我一般都是比较后面被叫下去的,我能分得到的大概也就只有这种东西了。还有人会拿那种红色木头做的大木头块,我印象也挺深的。玩玩具的时候要在地上铺上垫子。门口有一个专门放垫子的大纸箱,被叫下来之后就可以去里面拿垫子铺上。有时候拿不到好玩的玩具,我们也会几个人把垫子贴的近一些,把拿到的玩具一起玩什么的。
走圈的时间长了,玩的时间就短了。靠克制自己的欲望好好听话来达成欲望,怎么听起来像是某种 PUA。
另外一个房间里玩的就开心多了。这个房间本来是用来搞演出活动的,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放一堆中型的玩具。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蓝色的漏斗形的东西。因为是漏斗形的,会躺倒在地上旋转滚动,人可以跑到里面去跟着一起滚。有些意义不明但是很好玩。还有就是一个非常迷你的小钢琴我印象很深。这种会发出声音的东西经常被抢着玩,但是基本都是乱按,根本没人真的会弹。我不一样,我会弹小星星。于是我一旦占到了钢琴,我就一定要弹个调子来显摆一下。但是从来没真的能好好显摆过,因为旁边的人总是会来在我管不到的高音或低音部分乱弹一波。我从来没好好的把一个小星星弹完过。也许其他人也觉得我很奇怪吧。
除了这些,每周还有一天的玩具开放日。我们可以把自己喜欢的玩具带到学校来早上玩,虽然说只能玩一早上。越是这种时候越能体现出我这个人不太正常。比起别人带的都是正常玩具,我自己常常会企图带一些别人没见过的东西来炫耀。比如说我记得我带过父亲淘汰给我的寻呼机,虽然网络已经没了,但是依然可以发出各种铃声,非常的 COOL,但是没人懂就是了。
每天晚上被接走之前我们会到一楼的一个大教室等家长。教室后面有一个书架,放了一堆被翻烂的书。以及一些上课用的幻灯机。现在的孩子们大概完全没见过幻灯机是什么样子的吧。说起“保存按钮的模型”大概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,幻灯机就不一定了。我们的这个幻灯机不是那种像投影仪一样的放小底片的,而是更类似现在学校教学会用的“实物展台”。下面用功率很大的灯泡透过菲涅尔透镜照亮投影片,用镜子反射到墙上。我曾偷偷的去打开幻灯机的开关,灯泡没亮,用来吹灯泡的风扇倒是很吵。
事实上,我们上课从来没用过这些幻灯机,这些东西都是拿来给家长看公开课的时候做样子的。这种表演从幼儿园就已经开始了。
每天在这个教室看着周围的朋友一个个被家长接走,自己的家长却没来的时候,总是最焦虑的。这种焦虑也是我儿时深刻的记忆。
我这种人被老师教训也是常事。平时犯错的时候,最常见的教训就是被揪到换鞋的那个小房间骂一通了。最常见的理由大概也就是不安静一类的。我们会被三个五个的拉着衣服拽到那个房间,如果老师觉得骂得不过瘾,还会把我们拽出门外,并吓唬我们“自己回家去得了!”
比较过分的时候也有。像是有一次我不记得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错,被老师拿缝衣针在所有人面前威胁说要把我嘴缝上。她一边拽着我衣服一边拿针要往我嘴上戳,这件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
被老师骂吓人归吓人,但我从来没有被下倒过。有一次我被拽到小房间的时候,我突然想,如果我真的被拽出门外,会发生什么呢?我决定试一试。本来每次老师企图把人拽出去的时候,我们都会激烈的反抗,但这次我没有反抗,就这样被他拽出了门外。结果他骂了几句之后,就又把我拽回来了。大概也是怕真的人跑了她要被家长砍死吧。
除了被骂,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就是午睡了。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逼着精力充沛的小孩睡午觉,说不定只是老师想要休息吧。反倒是上了学之后,我再也没能睡够觉。到午睡时间,一群孩子就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赶到床上。现在人睡不着的时候都玩手机,我们当年睡不着也都能找到打发时间的道具。对我来说主要是眼镜。只是因为老师都会在附近看着我们睡觉,想要不被发现的摆弄眼镜其实也不容易。有时候发出了声音被老师听见,我的眼镜就被没收了。眼镜被没收了我更睡不着觉了,会一直想自己的眼镜被放到哪去了,一会是不是起来就要被骂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,睡上铺总是对我有一种很大的吸引力。本来我也睡不着,睡上铺比下铺有意思多了。首先是可以看到棚顶的吊扇。眼镜被没收了,我就盯着棚顶的吊扇,也许这样就睡着了,也许就这样盯一整个中午。有时候还能在一些角度看到老师在干些什么。我甚至记得有一天看到他们趁着这时候在拔火罐。不过睡在上铺也有睡在上铺的风险,上下梯子的时候,下面的家伙搞不好就会戳你的脚,就像我在下铺的时候也戳别人的脚一样。
从小家里人就教我,睡觉的时候要侧到没有心脏的一边,这样比较健康。所以在家的时候我都会侧到特定的一边睡。可是到了幼儿园,我就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该朝向哪一边了。也许是幼儿园时候的自己太傻了吧,我想到了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绝妙方案。我在自己的脑海里想象自己躺在家里床上的方向,然后把脑海中的这个床从家里沿着我去幼儿园的路移动,直到移动到我现在的床的位置。这样来判断我应该朝向哪一边。想的过程中经常会跟丢,一旦跟丢了就要从头再来,这也成为了我睡不着觉时候的一项娱乐。
幼儿园时候的朋友我已经全都忘掉了,没有任何一张脸留下来。尽管我曾在每天放学后和他们在滑梯上,海洋球里玩过无数次。
总有人说想要回到学生时代,我很难认同,可能我最多也只是想回到幼儿园的时代。可想起那些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事情,似乎还是自由的现在要好一些。累一点,又算什么呢。